专访湖北作协主席李修文：油菜花开 春天已至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

武汉这个中国重要的“九省通衢”，今年因新冠肺炎疫情成为世界关注的前沿。一个作家应该怎样面对这样的灾难写作？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李修文近日接受大公报专访时指出，“修辞立其诚”，创作要深入倾听，仔细辨认，从一个时代的内部获得它的人格力量。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

而作为一个普通人，李修文则透露自己“最郁闷的”一件事情，是不能回到荆门钟祥老家去看油菜花，去深入江汉平原那金黄色的“全无边际和尽头的油菜花地”。 

我有“油菜花情结”

“在暂时忘记了花朵之后，一个人在油菜地里追逐着蝴蝶，一边追，一边口齿不清地唱着歌：‘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翠绿的山林里……’”——《铁锅里的牡丹》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

继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山河袈裟》之后，李修文在2019年再出新作《致江东父老》，一经推出便受到王蒙、李敬泽、阎连科等大家的好评。不论是在《山河袈裟》，还是在《致江东父老》，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书中多篇的叙事背景都被安排在了油菜花地。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

“我有‘油菜花情结’。当下正在采访的这个时候，往年每年我本人就会提前回老家去上坟。然后就看油菜花，不是在旁边看一下，而是会深入进去，走到辽阔的油菜花地里。”3月底清明节前，李修文接受大公报采访说，如果不是疫情阻挡了归程，他可能已经在欣赏开得正好的油菜花。

湖北省作协主席李修文

李修文的家乡在湖北荆门钟祥市，这里距离武汉200公里，是中国有名的油菜花海所在地之一。每年三月春风吹拂，荆门两百万亩的肥沃原野上，一片灿烂的金黄，江汉两岸，目光所及全都是油菜花田。油菜花开满山遍野，万物开始复苏，是春天最准时的信者。

油菜花开最灿烂的时候，恰是清明到来时。今年4月8日，湖北省内全境将“解封”。李修文说，解封之后自己会赶程回去老家上坟扫墓，然后看油菜花。不过，因为疫情影响，今年看起来全国人民的清明节都会推后，但是“清明一定会来，这是大家回避不了的日子。”

为不值一提的人建一座纪念碑

“满天的冻雨，还有森严的铁门，它们都可以证明：正在等候我的，确切是我昨日才相识今日便过命的弟兄。”——《阿哥们是孽障的人》

李修文在《山河袈裟》中曾如是写到：“油菜花的表姐不是牡丹，公鸡的表妹也不是天鹅，就像世上的穷人，他们的亲戚多半都是穷人，甚至是比穷人更穷的人。”对于李修文，人民与美，是其余生里将继续膜拜的“两座神祇”。两年后再出的新作《致江东父老》，李修文更是立誓“为那些不值一提的人，为那些不值一提的事，建一座纪念碑”。

“修文老弟，我是你的艳梅大姐”“这位仁兄，听说你是个作家，想写我的故事”……在书中，这些人有落魄的民间艺人、与孩子失散的中年男人、过了气的女演员、流水线上的工人、不得不抛弃自己孩子的女人、爱上了疯子的退伍士兵，还有靠歌唱获取勇气的穷人。而共同的一点是，他们都普通的如油菜花一般。

李修文对大公报透露，自己是和写作对象联系比较紧密的那种作家。今年春节期间疫情最严重的时候，认识的几位朋友染病，李修文尽可能帮他们协调，尽力能做上检测住进医院。对于湖北外的写作对象，春节也发一些问候，道一声彼此平安，相互保重。

“一个作家要真正地从一个时代的内部获得它的人格力量。”李修文介绍，随着武汉疫情的逐渐好转，越来越多的写作者深入湖北投疫一线，进行采访和创作。在下沉社区的过程，以其所见，包括社区工作人员在内的抗疫一线人员真的很辛苦，对于武汉这座常住人口超千万的大城市，许多工作要落实到他们身上，而将心比心，每个人都是人之父母，都是人之子女。今次疫情，深深触动了李修文，他也开始了有关的书写。

修辞立其诚

“诸神保佑，许我背靠一座不再摇晃的山岩；如果有可能，再许我风止雨歇，六畜安静；许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惊恐与安恸之歌》

在接受媒体采访中，李修文多次提到2019年两部新出版长篇小说，一部是阿来著写汶川地震的《云中记》，另一部是邓一光著写香港保卫战的《人，或所有的士兵》。“这是去年大家公认的两部最好的长篇小说，文本与历史都相隔了很长时间，但是，历史却在文本里得到了复活。”他表示。

对于中国作家来说，自来“修辞”是为了“立诚”，“立诚”则是“修辞”好坏的标准，所谓“修辞立其诚”，讲究内容真实、情感真切、态度真诚。李修文称，年初疫情相对严重的时候，自己与在家隔离的其他武汉人都没有区别，也是百感交集。最真实的命运来到了身边，“对着什么去‘立其诚’已经成为了一种直觉，所以也就开始写了。”

不过李修文坦言，这一次的灾难极难书写，因为它不是一场突然到来又突然结束的灾难，而是在长时间内对人进行考验。如果不进行深入的思考和提炼，那么，它就很有可能和写作互相抵消。其次，此次灾难不同于抗震和抗洪，因为隔离防护的严格要求，作家们其实极难深入现场。而作家们尤其是非虚构作家，如果不深入进去，可能陷入写作的疑难。

李修文认为，灾难文学的唯一伦理，就是反思灾难。在灾难文学的创作中，作家应该更致力于提高写作的品质，唯有这样，才能使之与死难者、战斗者的尊严相匹配。武汉的疫情防控得到好转之后，已经有好几位优秀的非虚构作家展开了采访，他和湖北省作协方面亦正在为作家下沉采访做服务。

为湖北作家深感骄傲

“你看那绿树成荫，你再看那华灯初上。”——《三过榆林》

“作为一个作协主席，我想，在此期间，我的任务不是催促大家写作，因为命运正在驱使大家写作，这种时候，如何提高写作的品质，使之更与死难者、战斗者的尊严相匹配，才是更重要的。”李修文在3月初曾谈到，在湖北的作家中，参与抗疫一线战斗的有之，写作的有之，写出了好作品的更有之，自己为湖北作家深感骄傲。

事实上，2017年创作《山河袈裟》,完成“脱胎换骨之作”，获得鲁迅文学奖，到2019年，又推出《致江东父老》，入列多个中国年度好书榜单，李修文自己亦处于创作井喷的“黄金期”。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公开评价“李修文的文字不可等闲看”，著名作家阎连科也不吝表扬称“简洁而韵律感极强的文字、深沉的思考，不仅体现了一种后天集成的丰富，而且展示了李修文面对人与世界时，令人惊惧并信服的天赋才华。”

2018年，李修文当选湖北省作协主席。这一工作繁多的职务，会否占据作家珍贵的创作时间和精力？李修文对大公报坦陈，自己觉得还好，没有把作协主席看成创作的对立面，毕竟一个人总是需要某一些部分的社会生活，这样才能够和社会建立起真正的骨子里的联系。

“它要求你把创作上的规划，或者说是时间上的安排，重新来进行安排，重新管理自己的时间。”李修文称。他还向大公报透露，为了不受过多社交的影响，自己不像别人一样每天每天刷朋友圈，但是完全不刷也不太可能，由此只要在写东西的“闭关”时期，就把朋友圈软件卸载，安心清净地进行创作。

期待春暖花开正常生活

“浩劫来了，生机也来了”——《万里江山如是》

李修文说，过去两个多月的日子里，他一直在为《当代》杂志撰写关于中国古诗词的文章，并为一部电视剧写剧本。此外，还帮湖北省内的一家出版社主编一本《抗疫书简》，这本书的作者，既有在家隔离的普通人，也有奋战在抗疫一线上的医护人员和社区工作者。

“我想我们和全国各地被隔离的人其实是一样的：期待着春暖花开，期待着正常的生活。”采访中，李修文对大公报表示，武汉解封后，除了补上清明该有的扫墓祭祀，到江汉平原看那满山遍野的油菜花，自己还会走出武汉、走出湖北，走到更远的地方去倾听记录，立诚立碑。

李修文：

现为湖北省作协主席，作家、编剧、影视监制。著有长篇小说《滴泪痣》、小说集《浮草传》、散文集《山河袈裟》、《致江东父老》等作品，历获鲁迅文学奖等多种奖项，担任编剧作品曾获电视剧飞天奖、大众电视金鹰奖。

（文中《阿哥们是孽障的人》与《惊恐与安恸之歌》，《铁锅里的牡丹》与《三过榆林》、《万里江山如是》分别出自李修文散文集《山河袈裟》和《致江东父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