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2015-10-15 | 人围观
普京没有让叶利钦失望,俄国赢得了车臣战争。但其战争手段之残酷同样骇人听闻。
回头看看九月底举行的联合国大会一般性辩论,我们可能得承认,9·11事件之后,美国为领导世界所做的努力的的确确走到了最低谷。一系列的事件都表明,共和党和民主党治理下的美国政府所采用的那些浅薄策略都失败了。——你根本不可能视而不见。对奥巴马总统来说,这尤其是个低潮。
奥巴马终于突破参议院的防线,把《伊朗核问题协议》牢牢抓在了手里(观察者网注:9月2日,奥巴马获得参议院的足够票数,保住了这一标志性的外交成果),他一定以为在接下去一年一度的联合国政府首脑大会上,能松一口气。但俄罗斯总统普京突然就中东问题发难,预期的盟友伊朗则指责美国在中东地区进行军事干涉,导致了今日的乱局,这都让奥巴马猝不及防。他疲于奔命,不但要应对一个出乎意料的新反“伊斯兰国”同盟(由俄罗斯、伊朗、叙利亚和伊拉克组成),还要面对这一事实:为支持多年来的盟友阿萨德,气势汹汹的俄国军队开始对叙利亚进行空袭。此外,成批的伊朗军队已抵达叙利亚,帮助打击叙利亚反对派。
再联系这一惊人消息——不久前塔利班武装分子攻占了阿富汗昆都士省首府昆都士——就可以清清楚楚看到,美国在中东、北非以及中亚的多元化战略都归于失败。
普京的新战略是否真能另辟新局?在华盛顿圈子以外,有不少人看来对此持肯定态度。尽管美国媒体绝口不提,这位俄罗斯强权领导人的确在对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和车臣武装分子的战斗中取得了胜利,他远比任何一位美国领导人有夸口的资格。不过,要赢“伊斯兰国”,困难会更大。
普京颇为严厉地指责了美国对伊斯兰和阿拉伯世界的各种军事干预,认为它是导致此地区不安定的祸首。不过他当然没就阿富汗问题多说,9·11事件后美军入侵阿富汗,俄罗斯正是其主要盟友。尽管普京的这些批评显而易见出于私心,是要展示俄罗斯之满血复活,却仍不失分量。
在早年致力于“重塑美俄关系”政策时,奥巴马政府也从未取得过同俄罗斯交手的资格。我在2009年就奥巴马访俄这一盛事写过一篇文章《奥巴马莫斯科互相关照》,里面就提出了这点。奥巴马愚蠢地认为,既然轮到普京的前幕僚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做总统,轮到他来维护新俄罗斯宪法,那么在俄罗斯,拥有实权的必定是他而非普京。而后者在其莫斯科郊外的乡间别墅会见奥巴马时,曾多次警告美国总统少管乌克兰的闲事。
看得出来,普京很享受这一时刻:他批评美国政府在对抗“伊斯兰国”和支持叙利亚反对派对抗阿萨德政权(莫斯科的长期盟友)时所做的无用功,强调了媒体上报道的美国训练叙利亚反对斗士这一“雷声甚大”的计划最终“雨点全无”。
奥巴马在中东及其周边地区采取的宏大行动战略既不宏大,也不十分具备战略意义,这一点显而易见,并不需要军事专家来指出。事实上它由一系列临时行动和旨在应对政治压力的遁辞组成,基本上是支离破碎的。这个战略又带有一点自由主义者的良好意图——虽然这个意图并没有被很积极地追求过。
为什么2013年在叙利亚内战问题上奥巴马差点翻船?因为他要应对来自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的压力。
为什么他转而接受普京的权宜之计,同意让阿萨德政府至少先处理掉一些化学武器?(观察者网注:2013年9月14日,俄罗斯与美国就共同努力确保叙化学武器移交国际监督达成协议)因为他在2013年9月初发表的白宫讲话大失民心,但他又必须有所行动。
为什么面对“伊斯兰国”的崛起,奥巴马却迟迟没有反应(后果是灾难性的)?这很奇怪。
奥巴马给出的理由是,他一直在分析形势,推动亲伊朗的伊拉克什叶派政府同逊尼派以及库尔德人的对话。事实上这个理由并不能成立,至少在过去十年间,美国的立场就已经很分明了。小布什和切尼愚蠢地扶植起来的伊拉克政府(在美国用战争摧毁了伊拉克之后)从成立开始,就显然只有一种立场。(观察者网注:伊拉克有54.5%的穆斯林属于什叶派,美国推翻了逊尼派的萨达姆政权后推行民主选举,什叶派就赢得了伊拉克。)
其时“伊斯兰国”正在众目睽睽之下兴起,而奥巴马却迟迟不予打击,于是它顺理成章地扩大了地盘,巩固了力量,变得越发难以摧毁。这种局势在当时就已经一目了然了。
我想,奥巴马之所以厌恶与“伊斯兰国”打交道,很有可能是因为“伊斯兰国”在招募外国“战士”这一点上的惊人成效戳破了他那场自讨苦吃的秘密反“圣战”斗争之可疑本质。而“伊斯兰国”在伊拉克境内获得越来越多逊尼派的支持,也证明了他从小布什那里继承下来且得到国防部长罗伯特·盖茨支持的(彼此心照不宣)“增兵”和撤军战略终归于失败。
要承认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一败涂地,而如今着手的计划则注定会导致灾难性的反弹,——这并不容易。
中东地区的其它问题也一样,比如说以色列和巴勒斯坦70年的夙仇。美国政府致力于新一轮的和平进程,但很明显,以色列有史以来最为保守的政府对此不但毫无兴趣,还充满了敌意。此举激怒了以色列人和他们身处美国的绝对主义论盟友,也没有在阿拉伯世界讨到多少欢心。——自2009年奥巴马在开罗和其它地区发表魄力十足的演说,声称要开辟一个新纪元之后,阿拉伯世界就在翘首企足,然而终于空欢喜一场。
一当奥巴马走回老路,用显而易见的影响力和控制力去“规范”以色列的作为时,之前他激起的这股新鲜劲也就慢慢褪去了。不管以色列如何强调自己的绝对独立性,在很大程度上,它仍然是美国的附庸。
“阿拉伯之春”以后,奥巴马是有机会同最大的阿拉伯国家里那些相对激进的伊斯兰主义者展开进一步对话的。在埃及,和平革命成功推翻了穆巴拉克的长期独裁,在之后举行的第一次真正的民主选举里,穆斯林兄弟会几乎注定会浮出水面,一举胜出。
如今回头思量,美国要同某个历来激进的伊斯兰组织对话,也许再也没有比在埃及民主政治初期就同穆斯林兄弟会达成和解此举更好的机会了。其时的埃及总统穆罕默德·穆尔西在南加州大学攻读过博士,且在加州州立大学教授过工程学,并为美国宇航局做过顾问,正是搭建桥梁的极佳人选。但穆尔西和他的新政府犯了错,而穆巴拉克政权培育出的军方力量是不会默然忍受的(观察者网注:军方领导人塞西是穆巴拉克时代的国防部长)。
先是一场突然且愈演愈烈的经济危机,接着出现了新面孔领导的盛大示威游行,之后又介入了军队。穆尔西和他穆斯林兄弟会的同仁们被推翻了。他们的党派被穆巴拉克时代任命的司法部宣布为非法,其成员被抓的抓,被杀的杀,或者流亡国外,或者东躲西藏。
奥巴马为此担忧,却仍袖手旁观,拒绝切断埃及军方的后援——在军事政变这一前提下,相关救援法律明确指出可以切断军事援助。
而沙特人则乐坏了,迅速给埃及的新军事政权送去了资金和援助。
沙特阿拉伯仇视和害怕“阿拉伯之春”,它用武力镇压了在邻国巴林爆发的几次大抗议,对自己国内的抗议者更加不会留情。沙特阿拉伯尤其讨厌穆斯林兄弟会成功进入了阿拉伯世界里人口最多之国家的民主政治体系,因为穆斯林兄弟会把传统伊斯兰教义与民主主义以及解放言论相结合,将在整个逊尼派世界里大大贬损沙特所持绝对独裁主义的伊斯兰教义的地位。
但沙特也计划从某处的“阿拉伯之春”里渔利。换句话说,就是从叙利亚那些反对阿萨德政权的抗议以及随之而来的叛乱中捞到好处。
2013年时奥巴马悬崖勒马,未介入叙利亚内战,但沙特阿拉伯在全球能源市场上的超级大国地位,他却不能不忌惮。尤其在沙特欣然大幅下调原油价格后,国际油价自2014年6月以来已经下跌了惊人的60%,更证实了这一点。
油价的变动使奥巴马得以掩盖复苏的美国经济中某些致命的弱点,也让他在核问题上与伊朗达成了一个勉勉强强的协议,并且增加了他对抗强硬的俄罗斯的筹码。乌克兰危机爆发于普京梦寐以求的索契冬奥会期间,此后尽管奥巴马领导下的西方同盟一再对其进行制裁,俄罗斯仍然寸步不让。(你也许能另想一个高明点的方法去激怒普京,但这可不是那么容易能做到的。)
奥巴马的制裁让普京几位亲信鼓囊囊的钱包瘪下去不少,却并不能影响俄罗斯在乌克兰的行动议程——其制定远早于美利坚合众国的存在。看看乌克兰的战略位置(战争缓冲区与入海通道)就知道了。
沙特以打压油价来伤俄罗斯的元气(与得天独厚的阿拉伯半岛国家相比,俄罗斯和伊朗开采石油成本较高)。但这也不能改变俄罗斯对乌克兰问题的立场,或者对普京在国内的人气产生什么实际的影响。要知道,俄国人通常都不怎么相信巧合,他们已经准备好听从召唤,团结一致对抗外敌了。
奥巴马同意训练叙利亚那些难以捉摸的温和反对派,沙特对此表示欢迎。从更深层的意义上看,沙特是油价下跌的唯一受益者,而它获得的利益则是多方面的。油价下跌使沙特的市场地位更趋于神圣,保证了其对西方经济体投资的稳定性;压制了像伊朗和俄罗斯这样的石油竞争者和地缘政治对手,也打击了世界其它地区的石油开采和美国正在进行的更为科技化的石油开发。(在加利福尼亚州搞得火热的水力压裂法也将无用武之地。)
与此同时,普京和一些美国媒体也瞧出了端倪:奥巴马政府大肆宣扬要通过训练叙利亚反对派来对抗阿萨德政权,这一计划也彻底流产了。
普京当然不会让阿萨德被驱逐,莫斯科开始同阿萨德家族结盟时,奥巴马还在念小学。
为什么?像往常一样,看看地图不就知道了?(说实在的,奥巴马应该像罗斯福那样弄个白宫地图室。)
像乌克兰那样,叙利亚也是俄罗斯一个重要的入海通道,它还是俄罗斯那些石油竞争者们的后院火种,是俄罗斯进入阿拉伯和伊斯兰世界的捷径。
要是奥巴马,或者不论哪个白宫“国家安全和战略”顾问对马汉的海权理论有对法农的后殖民理论那么熟悉,他的“重塑美俄关系”政策就会顺利得多。而普京在离开总统宝座的四年里一直担任执政党统一俄罗斯党的领袖,却让为他服务多年的臂膀(梅德韦杰夫)出任俄国总统,自己则屈居总理一职——这一事实也当然会让奥巴马意识到,真正把握俄罗斯大权的人,一直都是普京。
如今普京咄咄逼人地进入叙利亚和伊拉克,让奥巴马难堪不已。是的,俄罗斯还进入了伊拉克。以俄国为首,由俄、伊朗、叙利亚和伊拉克共同组成的新联合情报机构,其中心就设在巴格达。
媒体报道说,俄国的突袭行动让奥巴马政府措手不及。美国曾把伊拉克视作同盟,却在众目睽睽下被打了脸,而美国情报机构似乎也一直在中东和俄国白费时间。
美国间谍去拿些实在的情报,要比其策划秘密无人机战争切实有用得多。俄罗斯与美国恰好相反,我们在中东地区做的事,普京看来一点都不吃惊。
当然,普京和奥巴马的背景完全不同。芝加哥律师奥巴马先做州议员,两年后当上了总统候选人,再过两年就成为了美国总统;而普京有着在情报机构的多年工作经验,在国际情报和安全事务上要有背景得多。
在鲍里斯·叶利钦时代晚期,俄罗斯的自由主义改革政党正在苟延残喘,其时这位前克格勃上校正担任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局长(观察者网注:1998年7月-1999年8月9日)。在对抗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的战争里,普京的确有获胜经验。
但这绝不意味着普京这招让人耳目一新的先发制人能最终击败“伊斯兰国”。
在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感到越来越力不从心时,他也越发倚重“绅士硬汉”普京来控制乱局。普京先是出任俄罗斯联邦安全局局长,之后又成为总理,身负赢取车臣战争的重任。当时车臣的伊斯兰分裂分子正把昔日不可一世的苏联红军打得落花流水。
普京没有让叶利钦失望,俄国赢得了车臣战争。但其战争手段之残酷同样骇人听闻。
俄罗斯人在阿富汗战争期间开始仇恨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在那场战争里,俄罗斯的残忍与阿富汗的凶暴半斤八两),他们并不十分在意赢取车臣战争的手段有多残酷。如果把同样的手段用在叙利亚和伊拉克,在当今的国际媒体环境下很可能会适得其反,制造出更多的“圣战”分子。
不论如何,如今的“伊斯兰国”已经有机会达到“临界质量”了(这部分要归功于奥巴马政府的战略失误),它看起来要比车臣武装分子难啃得多。
但即便独裁者普京不能战胜“伊斯兰国”,他和他的手下——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里面包括了大部分普京在克格勃的老同事——也大有机会把“伊斯兰国”牵制住。
不管奥巴马政府如何对外声称,美国实际上并未击退“伊斯兰国”,更不用说打败它了。一个相当骇人的事实是,在过去一年里,“伊斯兰国”的地盘是在扩大的。此后又有超过1.5万的外国人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加入“伊斯兰国”。
这个惊人的数字还是招募到的外国“圣战”分子的概数,那些到达战区的人还要多得多。
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景象?
奥巴马政府已经在全球建立起一个庞大且具侵略性的秘密监测组织,它能监视你我的一举一动,却显然对成千上万跨境的“圣战”分子无能为力。
既然克格勃的情报工作胜过了中情局,普京也许更能遏止“伊斯兰国”的发展。我们走着瞧,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比奥巴马更糟的。
而他的力量投射计划已经起作用了。
在第一次空袭开始前的一小时,俄国知会了美国一声,建议美军远离叙利亚领空,但只字不提自己将轰炸何处。自此以后,空袭成为俄军的日常任务。美国称最初的空袭“基本上”不是针对“伊斯兰国”,而是针对反阿萨德政权的叙利亚反对派,其中包括了美国训练出来的一些战士。
但美国也无可如何。
是阿萨德政府邀请其老盟友俄罗斯进入叙利亚的。这个政府仍然合法,仍然是联合国里被大家认同的一员。再说得直白些,如今部署在叙利亚的俄国战斗机里,有一批最适于空对空作战的一流喷气战斗机。“伊斯兰国”没有战斗机。
除此之外,叙利亚还有一大批高性能战斗机。如果这些战斗机由叙利亚空军操纵,美国人还有获胜的优势,但如果是俄军操纵,这一优势就会减弱。如今俄国还在叙利亚部署了一流的防空系统,当年伊朗因其核计划而受到空袭威胁时,莫斯科也是这么做的。
俄军正驻扎在地中海几个为数不多的基地上,其中就包括其老海军基地——叙利亚塔尔图斯港。他们是不会离开的。阿萨德政权,或者类似的某个政权,或者某个会继续同俄罗斯结盟、由阿萨德的直系继承人建立起来的政权,它们也依然会存在。
同伊拉克一样,带有后殖民时代色彩的叙利亚也许也永远不再了。两国形形色色的民族和宗教团体最终得正本清源,形成一种新局面。运气好的话,“伊斯兰国”将变得无足轻重,库尔德人、逊尼派、什叶派则会永久地存在下去,而阿萨德家族也总会在此处保有一块飞地。
伊朗将在此地获得更多影响力。而对俄罗斯的举动最为愤怒的沙特阿拉伯——以色列和俄罗斯正努力做到井水不犯河水——将眼睁睁看着自己在伊拉克和叙利亚的希望归于泡影。
但只要石油经济仍然占世界主导,沙特也总会在国际上占一个有利位置。
接下去沙特最大的忧患,应该是其在也门发动的战争。战事并不顺利。报道说,近几个月里至少有2500个平民被杀,多半是因为沙特阿拉伯的空袭。
我们当然不能指望奥巴马政府站出来说话,它是沙特阿拉伯的盟友,也是也门战争的支持者。何况它已经自顾不暇了。
比如说,它究竟在中东地区搞什么?笼统地说,它同“圣战”运动在夹缠什么?
奥巴马从小布什/切尼政府那里继承到的地缘政治遗产糟糕到难以想象,他还接着给自己雪上加霜。
美国发动阿富汗战争,其核心使命在于挫败那些打击美国的恐怖分子,这一目标一早就已实现,奥巴马却进一步扩大了战争规模,所费昂贵,又是无的放矢。
他对利比亚的干预恰好证明美国犯有某种典型的“注意力不足过动症”,一旦美国领导人的注意力转移,这个国家也就陷入了混乱。
他同伊朗达成的核问题协议减轻了一些压力——好吧,“美国去死”圣歌(观察者网注:自1979年伊朗革命后开始流行)以及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预言的以色列会在25年内灭亡可以忽略不计——但这也不能阻止伊朗拥有核弹,及其诸如此类的动向。
然后还有这张不断扩大、庞大且具侵略性的全球监测网络,这已经激起了全世界大部分人的愤怒;而奥巴马政府部署的最高机密——无人机战争则目的不明,看来还适得其反,大大激越了人们参加“圣战”的情绪。
这些个巨大、臭气熏天的乱局。
奥巴马应当重新考虑他在中东、北美和中亚的全部战略,还有他对“圣战”分子的扩散打击法。——说句老实话,目前他所做的,实在没有什么卵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