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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足远去 遗爱学林

来源:2019-01-09 | 人围观

耿介如石

暖意似春

呜呼苍天

冷岁不仁

轻足远去

遗爱学林

遥思君影

道风永存

◎杨剑龙

凄冷飘雪哀江南,噩耗传来心冰凉。

一生淡泊似陶潜,半世坎坷媲文长。

研读鲁迅有傲骨,代作嫁衣见热肠。

解甲归田久不闻,驾鹤西去成文殇。

2018年12月7日,著名鲁迅研究专家王世家先生因病离世,享年77岁。王世家先生是鲁迅研究领域一位德高望重的传奇人物。他1977年开始独力编辑内部刊物《读点鲁迅丛刊》,广泛联系鲁研界学人,为新时期鲁迅研究的推进默默积累耕耘。此后他又编辑《鲁迅学刊》,1985年开始编辑《鲁迅研究动态》(后改名《鲁迅研究月刊》),任该刊副主编直至2001年退休。王世家先生是鲁研界最重要的编辑家,是很多学者最好的朋友和老师。他与止庵合编的《鲁迅著译编年全集》(2009人民出版社)真正是嘉惠士林。他参与编辑2005年版《鲁迅全集》,编辑《鲁迅回忆录》(1999北京出版社)、《青年必读书:一九二五年〈京报副刊〉“二大征求”资料汇编》(2006河南大学出版社)、《林辰文集》(2010山东教育出版社)等,为鲁迅研究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做出了非凡贡献。本版特约王世家先生的同事和好友张杰先生及晚辈学人黄海飞博士撰文纪念,希望读者能在点滴之中领略学界前辈的精神与风骨。

不低调的是人性的底色

◎张杰

得知王世家病逝消息的当晚,我几度梦中惊醒。凌晨五点再度惊醒后已无睡意,思绪中突现世家手术后几乎有些变形的下颚,想到这或为有些友人所未见,而我又有幸留下了照片,于是翻检手机,发给关心世家的友人们。此后几天,世家的身影和往事,常常浮现在眼前。

我知道世家始于上世纪七十年代。1976年6月我调到一个刚成立的鲁迅研究单位工作,一年以后一份内部发行的鲁迅研究刊物《读点鲁迅丛刊》,引起同事们的极大关注。而大家最为惊奇的是,这个聚集了全国许多权威学者稿件的刊物,竟出自黑龙江边境城市黑河。后来了解到,这个刊物虽然注明是爱辉县教师进修学校《读点鲁迅丛刊》编辑组编辑,实际的负责人和编辑,只有王世家一人。从此,我知道了世家,不久开始了通信联系。

《读点鲁迅丛刊》所以引起鲁迅研究者惊奇,完全是基于刊物质量和编辑出版地点的反差。说质量一言难尽,仅看文章作者阵容就堪称豪华。记忆中的文章作者有茅盾、叶圣陶、李何林、唐弢、林辰、丁景唐、薛绥之、吴奔星、陈友雄、包子衍、徐斯年、高信等前辈权威学者和当时风头正劲的中年学者,这个作者阵容,就是同时出现在当时北京、上海任何刊物上,也是难得的,遑论边陲小城?当时世家正担任爱辉县教师进修学校校长,工作顺风顺水,游刃有余,业余时间研读鲁迅作品和有关的研究著作。“四人帮”的覆灭,万马齐喑时代的结束,促使他敏锐地意识到文化上万物复苏的时代即将到来,创办一个鲁迅研究刊物的想法油然而生。由于有几年前“读点鲁迅”的最高指示在前,刊物命名为《读点鲁迅丛刊》。约稿信获得异乎寻常的热烈反响,一时间北京、上海、天津、济南、苏州、广州、西安等地的稿件云集黑河,情势呈一时之盛。事实证明,世家的振臂一呼和刊物的应运而生恰逢其时。世家作为一位卓越的鲁迅研究领域的编辑人才,也从此走上了专业的道路。

和世家的初次见面已是数年之后。1981年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大会暨学术研讨会在北京召开,世家作为代表与会。在驻地的楼道,我们不期而遇,虽然是初见,却似久违。其时,世家已调到黑龙江社科院文学所编辑《鲁迅学刊》和《文艺百家》两种期刊。尽管是为人作嫁,他却乐此不疲,干得风生水起。

1985年世家奉调进京,完成了从黑河到省会再到首都的三级跳,具体的工作任务是编辑《鲁迅研究动态》,我们也因此成了同事。近距离接触世家,感觉他的外形和内在判若两人。

世家身材高挑,面庞消瘦,长发,留须,架宽幅眼镜,头戴贝雷帽,衬衫外常罩着一摄影人爱穿的马甲,既有新潮的艺术家气质,又显传统的道骨仙风,并不属于放到人群中立刻化于无形的人。在待人接物方面,世家则平易、亲和,谈话常以极接地气的东北话娓娓道来,和蔼若朋友然。

在编辑工作中,世家与作者常常能处成无话不说的朋友。他主持编务期间的编辑部,几近“沙龙”。这一点多年后仍被许多朋友反复提起,并流露出怀念和神往。事实上,世家性格中最为根深蒂固并最有代表性的是率真和刚直不阿,尤其是在大是大非面前,表现就更加鲜明。哪个单位都难免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和矛盾,我们所在的单位同样是这样。每当矛盾尖锐甚至不可调和时,只要事关原则,世家的态度从来都是鲜明而不苟且的,做法总是坚决而不妥协的。如果事关宏旨,世家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完全有别于平日的平易与亲和。在大事件中,在最关键最紧张的日子里,每天下班后直至半夜,世家和我都是一起度过的。我们骑着自行车到处观察,虽然没有过激的言行,内心的焦虑却无以复加。那时,我见到的世家是忘我的,确切地说,是怀有大我的。

工作中的世家同样是孜孜不倦、埋头苦干、低调而沉静的。他的办公室一直屈居于宿舍院中的一间平房,条件简陋,空间局促,称为“陋室”并不过分。在这里他十几年如一日默默地编辑着他所挚爱的刊物,常常通宵达旦。然而这间陋室却是真正的“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接待过无数名满天下和尚且籍籍无名的作者,编辑过许多极富影响的学术成果,也扶植了不少青年才俊。而刊物本身,也在世家精心的呵护下茁壮成长。《鲁迅研究动态》是由李何林先生创办的内部刊物,在世家主持编务期间,它由“动态”而成为“月刊”,由内部发行而成为公开发行,由普通期刊而成为国家核心期刊。这个结果当然是集体智慧和劳动的成果,但人所共知,其中付出的心血和劳作最多的是世家。

繁重、冗杂、琐屑的工作并没有压垮世家,尽管他身体消瘦而单薄,单位进行体检,报告寄到后曾多次相传,健康状况几无瑕疵的只有二人,世家是其中之一。为此,朋友们都为他庆幸,也不免称奇。不想今年年初他查出口腔癌,经过难以忍受的过程,手术圆满成功。

从诊断到手术,再到疗养,这个过程世家向所有友人保密,只为不让朋友们担心。已记不清确切的时间,打电话过去,嫂夫人说孩子在昆明买了房,接他过去住一住。一段时间后再去电话,又说在旅游途中。再后来去电话,又说回老家了。直至4月份,在我的疑虑中嫂夫人才告知实情,并接到世家尽述一切的来信。

与朋友一同前去探望,世家从家中走出几百米相迎,精气神依旧,而容颜已改。据说手术是将牙齿拔光,将腭骨上的癌组织全部清理,再将其小腿上的部分软组织移植到下腭,再造一个下巴。我们问他感受,他说手术后为愈合,必须一动不动,三四天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快死”。再后来,他来电话说孩子们安排放疗,他犹豫不决,似有征询意见之意。我劝他,孩子们一定是咨询过专家并经过反复商量后作的决定,肯定是慎之又慎的,还是听孩子们的吧。天有不测,12月8日下午5时,嫂夫人电话突传噩耗:世家因癌细胞转移到肺部,于今天下午4时病逝。

一向低调的世家,就这样低调地离去。但在我心里,世家低调的是为人处事的态度,不低调的是人性的底色和有理想有追求的作为。

他手下的刊物熠熠生辉

◎黄海飞

先生一生的经历是曲折的,但凭借一股“韧劲”,一步一个脚印,终有所成。上世纪70年代末,先生因家庭成分影响,尚在爱辉一中工作,后受到爱辉县文教科科长的赏识,被指派去恢复爱辉县教师进修学校。先生是个有心人,学校恢复后,发现教师苦于缺乏教学参考资料,为交流信息,互换材料,先生开始编《进修参考资料》。又由于参考资料中,鲁迅作品的解读比重很大,先生开始向全国鲁迅研究名家寄刊、约稿,通过出差机会拜访各地名家,从此与鲁迅研究结下了不解之缘。那时候唐弢、李何林、萧军、赵家璧等都给这个东北边陲之地的刊物写稿,有些老先生因为还是“戴罪之身”,还有顾虑,先生哈哈一笑,“这个刊物我说了算,没有政治审查一说”。这种无所畏惧、无所拘束的心态先生保持了一生,使得他手下的刊物熠熠生辉。

《进修参考资料》内容较为庞杂,山东大学薛绥之先生建议他另办一个以鲁迅命名的刊物,专发鲁迅相关的史料及研究文章,这就是《读点鲁迅丛刊》。1977年7月创刊号装帧清新典雅,内容充实,全文刊载《毛主席对周海婴同志信的重要批示》《周海婴同志给毛主席的一封信》《唐弢同志关于学习鲁迅的报告》,此外还有李何林、许钦文、楼适夷、赵景深等老先生的文章,也有包子衍、裘士雄等青年作品。《读点鲁迅丛刊》似乎总共只出了三期,却常发别家刊物不敢发的文章,影响很好,得到诸多鲁迅研究名家的盛赞。当时王观泉先生去拜访唐弢先生,就被问及是否知道爱辉县的王世家,有此因缘,黑龙江“二王”建立了联系。王观泉将先生调到黑龙江省社科院文研所,开始编《文艺百家》,编到第二期《文艺百家》就因事故停刊,于是改编《鲁迅学刊》。1981年《鲁迅学刊》创刊号由王观泉设计封面,极为别致,且是毛边。由于是东北鲁迅研究学会的机关刊物,创刊号上发表了彭定安先生的《一个建议:创立“鲁迅学”》,在学界影响很大。刊物立足东北,放眼全国,办出了特色。

1985年,由于鲁迅博物馆急缺《鲁迅研究动态》的编辑,经张杰推荐,李何林先生决定借调世家先生进京。前后借调的几位编辑都因户口问题无法解决,最终都选择打道回府。只有先生破釜沉舟,坚持到底,到90年代才最终解决了全家户口问题。先生提到过如何解决粮票、子女求学问题,令人唏嘘。个中艰辛,怕只有先生及其家人能够体会。先生从1985年5月接编《鲁迅研究动态》起,至2001年退休,整整十六年编刊经历,经手编发了无数文章,很多作者是首次在鲁迅研究界亮相;组织、推动了多次学术论争,深度参与了鲁迅研究界话题。有学者评价先生是“鲁迅研究界著名的催生婆和助产士”,这是非常到位的。

先生对于编刊编书自有心得,但也并非一步到位。楼适夷先生曾评价先生说:“你开始编《读点鲁迅丛刊》的时候,还是个生手。编《鲁迅学刊》的时候,你比较成熟了。等到编《鲁迅研究动态》,你可以了。”《鲁迅研究动态》从先生接手,开始每月出刊,此后1987年公开发行,1990年更名为《鲁迅研究月刊》,应该说这个刊物的发展、壮大与先生有很大关系。

翻阅这十六年的月刊,可以发现它的编辑具有几个鲜明的特点:第一,重视史料,重视考辨辑佚等史料研究文章。这类文章比重前期尤其大,到90年代稍微减少,但也占到近半版面。尽管有方法论论争,《鲁迅研究动态》(《月刊》)在先生手里始终给予史料研究相当的版面空间,以编辑的手法表明对于研究方法的态度。

第二,连载较多。据先生介绍,这是有意为之,目的是通过名家的文章保证每期的基本质量。如先生用十一期连载王富仁先生的《中国鲁迅研究的历史与现状》,用十二期连载孙玉石先生的《现实的与哲学的——鲁迅〈野草〉重释》。

第三,海纳百川,不拘一格。作者既有知名学者,也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先生只看文章,并不看身份。刘运峰回忆他自己的第一篇文章就是先生编发的,单位署名是天津市财政科学研究所,先生也照发不误。

这一时期的海外作者,尤其是日本学者的名字出现频次很高,有一段时期每期都有海外作者,显示出先生视野开阔。那时候《鲁迅研究月刊》在海外的订阅量达到了300份,成为海外学者了解中国现代文学界的一个窗口,这与先生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以上仅是简单的一瞥,倘若有人认真地研究下这一时期的《鲁迅研究动态》(《月刊》),应该会有更多的收获。在编刊的同时,先生编就了几套大书,计有《鲁迅回忆录》(六卷)、《鲁迅著译编年全集》(20卷)、《林辰文集》(四卷),并参加注释2005年版《鲁迅全集》,负责第七卷。这其中,与止庵合作的《鲁迅著译编年全集》影响最大,已然成为鲁迅研究者必备的两套工具书之一。而编《林辰文集》则倾注了先生最多的感情,从其编后记能够看出他对于林辰先生的尊敬、挚爱,对于林辰先生最后一程的萧瑟寂寞的愤慨,也由此折射出先生耿介的性格。

先生作为林辰先生晚年私淑的三大弟子之一,学术研究的方法也是追蹑其踪的。先生的文章虽然不多,篇幅也不长,但考证扎实,结论从材料中来,立得稳。先生于校勘学上尤有心得,较早地提出经典作家文集应采用汇校的方法;对于《鲁迅全集》的校勘,先生始终坚持出校记,倡议出版校注本《鲁迅全集》。或许是因为先生的这一提倡以及在校勘上取得的有目共睹的成就,有出版社才会请先生主持汇校本鲁迅集(80卷)的恢宏计划,可惜没有完成,不然又是造福学界的一部大书。

先生浸淫鲁迅著作四十余年,与鲁迅著作身心合一,身体力行鲁迅之精神。先生嫉恶如仇,对于学界某些乱象、某些谄媚之人是嗤之以鼻、横眉冷对的。而对于青年,则极为热情。笔者有缘于2017年访谈先生三次,每次去到先生家,先生都泡好一壶茶放在我面前,让我自斟自饮,先生则开一瓶啤酒,以酒代茶。然后在而已斋中,先生开始谈天说地,话题却总不离鲁迅。12月12日去送别先生,他安静祥和地躺在棺中,凸起的颧骨显出略有些黑瘦的脸庞。那一刻,我记起鲁迅先生逝世的遗容,是如此的神似。我想,世家先生体内是有鲁迅先生的精魂吧。

鲁迅先生曾说过:“文人的遭殃,不在生前的被攻击和被冷落,一瞑之后,言行两亡,于是无聊之徒,谬托知己,是非蜂起。”我这些文字大约也不过是“谬托知己”,然而我终不惮于以此浅薄的文字,聊作纪念,以慰悲伤。先生莫怪,先生千古!

作者 黄海飞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博士

作者 张杰 1951年出生,1976年起调入北京鲁迅博物馆鲁迅研究室工作,编辑《鲁迅研究资料》丛刊,并参与创办《鲁迅研究动态》,著有《鲁迅:域外的接近与接受》《鲁迅杂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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