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2020-05-28 | 人围观
张丁:为什么说“抗疫路上家书最美”(上)
中青报 中青网记者 只恒文
张丁,1967年生,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研究馆员、副馆长、家书文化研究中心主任,兼任全国抢救民间家书项目秘书长,主编《抗疫家书》《廉政家书》《抗战家书》《红色家书》《家书抵万金》等,主持完成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中国民间家书的文化价值与抢救性收藏研究》,发表家书研究文章一百余篇。
一场对新冠肺炎的抗疫之战,家书、日记、微博、微信成为人们最便捷的工具,记录下这一时期华夏大地上出现的不安与焦虑、牵挂与感动。本周,中青报 中青网记者就如何看待家书、日记等在非常时期“复活”等文化现象,专访了书信收藏和研究专家、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副馆长张丁。
中青报 中青网:相对于当今十分发达的移动网络通信,家书已经是退出历史舞台的文物了。可是在这场抗疫战争中,家书又“复活”了。您是如何看待这一现象的?
张丁:家书是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传递信息和情感的载体,家书实际上就是两个人之间的书面对话。因此,写家书要具备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写信人和收信人是在不同的时间进行交流,即他们的对话有时间差;二是写信人和收信人是在不同的地点进行交流,即他们的对话是隔空进行的。如果两个人是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比如都在家里,往往就是直接对话了,也很难产生家书。即使是在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交流,比如电话、音视频,属于即时通信,也不算家书。在同一地点、不同时间的书面交流,往往叫留言,一般也不具备家书的特征。
这样看来,只有人员流动才具备不同时间和空间这两个基本条件。如果人员不流动,家人都围绕家庭活动,不分开,就很难产生家书。从历史上来看,家书都是产生于人员流动大的时期,比如早期的军人、商旅,到后来的华侨、文人、去台老兵、知青、大学生、留学生等群体,都写下了很多的家书。
说到这次疫情中产生的家书,首先也是因为人员的大规模流动。新冠疫情发生后,国家动员了近5万名医护人员奔赴武汉、湖北等重点疫区,他们匆匆出发,有的来不及与家人告别,有的是瞒着家人就到了前线,也不知道要在那里战斗多久,什么时间才能回家。对于他们的家庭来说,这是一次大规模的别离,而且这次别离不同于一般的出差,是去危险的地方与病魔战斗,有的人走之前甚至做好了各种打算,比如万一有意外等。所以,这次的人员流动是不同寻常的,甚至有点“生死离别”的悲壮。人员流动造成了空间的错位,形成了产生家书的第一个条件。
其次,这次的人员流动造成了时间的错位,这是产生家书的第二个条件。在前方的医护人员等,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全力救治患者,工作任务繁重,特别是在工作期间没有时间看手机,无法与家人即时进行通信联系,这样他们也希望通过家书的形式,与家人进行一些沟通交流。
第三,家书交流的优势,也决定了大家选择通过家书进行交流。家书交流的优势除了时空延迟外,还在于背对背的表达和情感的抒发。背对背表达避免了当面说话的羞涩、顾忌、急迫等压力,可以冷静、从容地交流;情感抒发既包括对于国家和人民的大爱,也包括对于父母、子女等亲人的天伦之爱,几乎每一封家书中都有对于当前疫情的认识,对医护人员等的职责和使命等真情大义的表达,当然也少不了尊老爱幼、夫妻恩爱、兄弟相亲等家庭伦理亲情的表达。
因此,在这场抗疫战争中,人们选择了通过家书与亲人交流。所以说,家书在这次“战”疫过程中“复活”了,或温暖回归了,成为中国家书发展史上的重要篇章。
值得注意的是,这次家书的写作和传递方式具有新的特点。以往的家书多是通过邮局寄递,留下了邮路的记录。此次征集的家书绝大多数没有经过邮政寄递,而是通过手机等网络发送实现送达收信人的,有的直接写在手机或电脑上,有的写在纸上,然后拍照发送,这是传统家书与现代传播手段相结合的产物。
中青报 中青网:在众多的文本中,为什么说“抗疫路上家书最美”?
张丁:这次抗疫之战与我们过去所经历的历次重大社会动员不同的是,信息格外发达,这些信息包括官方通知、通告,各类媒体发布的消息,特别是数不清的自媒体所带来的信息轰炸,信息的发布和分享极为快捷,可以说,人人都是发布者和分享者、接受者,这方面我们都有体会。在各种信息中,有一种文字或声音令人格外温暖,那就是家书。
综观目前所见的“战”疫家书,普遍质量很高。质量高表现在思想深刻、情感充沛、内容丰富等方面。我们知道,一封好的家书不能只是家长里短,也要表达一定的思想,同时饱含情感,还要拥有较为丰富的内容。思想方面,抗疫家书普遍反映了医者仁心的职责使命、家人之间互相关爱的传统道德、大难当前众志成城的民族精神;情感方面既有对国家、同胞的大爱,也有父母与子女之间相互的爱与牵挂、夫妻恋人之间坚固纯洁的爱情、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亲情;内容方面则记录了战疫一线的救治经历、疫情期间家人的日常生活,构成了一幅幅抗疫生活史。
“战”疫家书也是一部理想的家庭教育素材。“战”疫家书中有许多都是家长与孩子之间的通信,书写了亲子关系的新篇章。爸妈去了前线,舍生忘死,救治病患,连续多日,坚守在岗位,给孩子做了榜样。孩子在后方家里,关注疫情动态,关注医护人员,关注爸妈,从害怕、担心到理解、支持,从爸妈的表现和抗疫现实中知道了什么是责任和使命,什么是人间大爱,什么是家国情怀,从而转化为自己的价值观。家长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孩子是家长的镜子,正在进行的抗疫斗争就是一本理想的教科书。
中青报 中青网:是什么机缘促使您投入到家书收藏与研究中的呢?请简单介绍一下国内家书收藏的现状。
张丁:这要从15年前说起。今年是抢救民间家书项目15周年,本来今年4月准备搞个纪念活动的,但是现在疫情期间,就得往后推了。回首15年前的那个早春,鉴于传统家书日渐衰微的现实,在费孝通、季羡林、任继愈、苏叔阳等46位文化名人的倡议下,中国国家博物馆、中国民协、中华炎黄文化研究会等部门联合发起了抢救民间家书项目,宗旨就是广泛征集散落在海内外的中国家书,创建家书博物馆,通过收藏、保存、整理、展示、研究、宣传等手段弘扬家书文化。2009年春项目落户中国人民大学后,成立了家书文化研究中心,举办了家书常设展,有了可持续发展的平台。2016年挂牌成立了国内首家以家书、日记等个人文献为收藏特色的家书博物馆,现收藏有自明末清初以来的各类家书5万余封,日记1000余册,策划推出了十多个常设或临时展,出版家书图书十余册,藏品数字化工作也提上了日程。
我从事家书工作的15年,恰逢国家格外重视传统文化,使家书的收藏与研究出现十分难得的发展机遇。虽然家书的实用价值有所弱化,可以说基本上退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但是家书的文化价值却得到了越来越多人的认识和理解。
媒体上报道家书的多了。新闻单位持续重点宣传家书文化,家书博物馆影响持续扩大。仅就2019年度来说,《中国档案报》“珍藏书信”专栏和《中国青年作家报》“一封来信”专版,陆续刊登我馆家书故事。
社会上收藏家书的也多了。当前专门收藏家书的机构除了我们家书博物馆外,还有上海复旦大学“当代中国社会生活资料中心”、上海凡人书信馆、汕头侨批文物馆等,很多公立图书馆、档案馆、博物馆都收藏有家书,当然,分布在个人收藏者手里的家书就更多了。总之,家书作为一种文化遗产,不再被人为损毁,得到了有效保护,这是我乐于看到的。
中青报 中青网:为了留住这些珍贵的档案,自1月底起中国人民大学家书博物馆开始征集“战疫一线家书”,并把征集范围扩大至所有书信和日记。目前,征集工作进展如何?
张丁:作为一种个人视角的书面表达,“战”疫家书写于国家遭受重大疫情灾难的关键时期,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其中既有每个家庭不同的亲情表达,也有对时局大势的看法,是个体与群体、家与国的统一。
由于从事家书工作的缘故,我格外关注这些家书,从疫情一开始就注意收集。在这场疫情防控阻击战中,每个逆行的身影背后都藏着一个故事,每一个故事都值得被记录,家书就是这些故事的载体。通过他们与家人的书信,让人们更好地了解他们在一线的工作生活,了解他们选择奔赴一线的初衷和舍小家顾大家的责任担当,让他们爱国、爱家的情感更好地得到抒发,也能让更多的人受到感染、受到启迪,从而更加热爱自己的家庭,热爱我们的国家。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有必要的事。
面对此次疫情以来所广泛涌现的家书、日记,我们不能无动于衷,必须想方设法收集,留下这些十分宝贵的资料。因此,我馆早在1月31日(农历正月初七)就与《北京晚报》合作征集“战疫一线家书”,2月26日,又与《中国妇女》杂志社、学习强国等合作,启动“声传家书 致敬天使”抗疫家书征集活动,目前已征集到多封家书,发布了10篇家书故事。
截至目前,我馆征集到的各类书信超过了300封,日记超过了300篇。这些书信多数是电子版,少数是纸质版。作者有抗疫一线的医护人员、警察、记者、社区工作者、志愿者等和他们的家属,以及在后方的校长、老师、学生、家长等。日记的作者有机关干部、博物馆馆长、诗人、作家、学者、科普老人、海外华人等。捐赠途径,多数是从网上发来的,有的先发来了电子版,也有的快递来了纸质版的家书,我们已做好登记,等疫情结束、正常上班后,我们会系统进行专业化整理,然后给每个人制作寄送收藏证书。(未完待续)
【明日请看:从写作和欣赏的角度,如何看待书信的审美价值】